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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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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包括皇帝在內, 都以為太子真的受驚過度生病了,他們即將會見到一個病懨懨惶恐不安的太子,哪裏能想到, 傳旨的內侍根本沒在靈山寺見到太子。

最終,一行人好一番折騰, 才在福王府將旨順利傳到太子手裏。

彼時,秋東正和李旦在用午食。

福王府的午食, 瞧著不若尋常王孫貴族家中種類豐富,但誰也不能說福王殿下在吃食上不講究。

才三天功夫, 原本毫無食欲的李旦, 氣色都跟著紅潤了許多。

傳旨內侍按照陛下的吩咐,只說命太子殿下進宮自辯,其他的丁點兒不願透露。

李旦也沒為難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只是心道來了來了,雙腿有些軟罷了。

正想找人來扶他一下,轉頭瞧見阿弟又坐回飯桌上,特別享受的品嘗一道炸酥魚。

嗯, 那還是他兩今早親自釣的呢。

不知為何,李旦忽然就沒那麽害怕了, 天大地大, 沒有填飽肚子大。如果下一頓註定要在牢裏挨餓, 那這最後一頓何不對自己好點呢?

就這樣, 李旦將傳旨內侍撇在一邊兒, 和阿弟兩人大快朵頤, 席間還叫來臣上了一壺壯膽酒。

一杯下肚, 砸吧砸吧嘴,忍不住對阿弟道:

“馬記酒坊的醉春風, 越喝越有味兒,來年你為阿兄掃墓的時候,旁的可以不帶,這個一定要帶上。”

傳旨內侍原本在靈山寺找不到太子的時候,五內俱焚,急的差點兒當場出家。

可這會兒是徹底不急了。

連陛下在福王殿下跟前都急不起來,他一個內侍算老幾吶?站在邊兒上眼觀鼻鼻觀心,睡著了似的。

秋東在來臣的伺候下漱口凈手,懶懶的瞧了兩頰酡紅的李旦一眼,輕飄飄道:

“不至於。雖然吾覺得自個兒會長命百歲,肯定要走在你們後頭,將來給你們掃墓是一定的,但真不至於明年就給你上墳。”

李旦噗嗤一下笑出個大鼻涕泡來。

“阿弟你還挺風趣的!”

宮裏的韋團兒可一點都不覺得福王哪裏風趣!

自打傳旨內侍離開,她就跪在這裏,至今已經過去整整三個時辰!

這三個時辰內,水米未進,連地方都沒敢挪一下。

一開始她心裏還挺有自信,隨著時間流逝,整個大殿靜的可怕,她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跪在這裏以一個以往從未嘗試過的角度去觀察四周,陛下竟是那般的威嚴,上官婉兒竟懂的如此多,陛下但有所問,她都能在第一時間回答。

沐封姑姑在殿內走動時,腳下竟能不發出丁點聲響,就連打扇的宮娥,也雙眼有神,絕不會似她值守時那般發呆亦或者偷懶。

她感覺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眼前一片霧蒙蒙的看不清東西。

期間,陛下令禦膳房傳膳,留上官婉兒一同用膳。

膳食的香味勾的她直咽口水,她只能盡力用其他事情轉移註意力,不知不覺便被上官婉兒用膳的儀態看呆了。

這時她才想起,上官婉兒不僅是掖庭宮出來的女官,她祖父是高宗陛下時期的名臣,幼承庭訓,一舉一動都帶著說不出的優雅,好似骨子裏帶出的高貴,即便在掖庭磋磨多年也不曾磨滅,是她怎麽都學不來的好看。

“吾好似並不特殊吶?那陛下為何會對吾另眼相看?”

直到此刻,韋團兒才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可還沒等她想出答案,福王和太子終於進宮,來給陛下請安啦。

更準確的說,只有秋東一人是來請安的,太子嘛,他是應詔來自辯的。

雖然至今為止,他本人還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何事。

秋東請完安,自個兒找了個位置落座。

太子作為嫌疑人,沒坐的資格,站著聽上官婉兒將事情詳細描述了一遍,越聽眼睛睜的越大,末了,忽然福至心靈,問了一句:

“劉氏和竇氏,也是被您以這種荒謬的理由帶走的?”

皇帝只說:

“這不是你該問的。”

那甚麽是他該問的?

李旦便知道答案了,他也懶得看跪在地上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韋團兒究竟是那哪般模樣人,也懶得問對方為何如此針對自個兒。

在李旦心裏,這一切都是皇帝陛下指使的,甚麽韋團兒柳團兒,不過是阿娘的工具罷了。

但讓他想不明白的是:

“您明明有千百種法子整治吾,為何偏要選擇如此荒謬的玩意兒來侮辱吾?”

李旦當真覺得有被侮辱到。

他也幹脆不站著了,一屁股坐到阿弟旁邊。

秋東默默給他倒了杯茶。

李旦一飲而盡,這才壓下心中的憤怒,轉頭問秋東:

“當年阿耶病重,我們用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禦醫,和尚,道士,吐蕃薩滿,苗族蠱師,突厥巫師,杏林大家,坊間名士,甚至連嶺南那些跳大神的都沒放過,最終阿耶的病情還是越來越重,當時阿娘說了甚麽?”

秋東看了面無表情的皇帝一眼,又看看眼底快要噴火的李旦,語帶懷念道:

“阿娘憤怒的叫人將那些人全都趕出宮去,還告誡我們,求佛不如求己,若漫天神佛真的有靈,便該聽到我們的祈求,叫阿耶的病情早日好轉。

當時有個巫師聽到阿娘的話,認為阿娘對他們的天神不敬,當即詛咒阿娘一生不得所願,言說阿娘會遭到上天的報應。

阿娘卻說對方乃一派胡言,若巫師真能通靈,詛咒真能生效,在她幼時,武元慶與武元爽兄弟便該早早死無全屍,何須等到今時今日?”

李旦眼神悲傷的看向皇帝,沒說話。

連上官婉兒也頗為震驚。

當然最震驚的要數韋團兒,她不明白陛下真不信的話,為何會發那般大火,甚至一度想秘密處死劉氏和竇氏。

對此,皇帝並未解釋說韋團兒的一切行為並非出自她授意,只簡單道:

“膈應人。”

究竟是誰膈應人,那就見仁見智嘍。

反正在秋東想來,這種事吧,就跟你好端端的出門飲酒,店家給你上了一杯馬尿叫你品嘗一般,雖然死不了人,但膈應人。

但他也知道,這絕對不是阿娘的心裏話。

於是他替憤怒的李旦問出了口:

“所以,您打算如何處置呢?”

韋團兒心口一緊,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皇帝本來的打算是借此打壓一下太子的士氣,如今朝堂上忠於李唐的勢力還是太多了,而武承嗣不成氣候,她得將那些人壓下去,好提拔自己人上來。

可那是福王不知情的前提下。

眼下福王跟著進宮,事情就要靈活著辦,於是她問李旦:

“對於韋團兒的指認,你是不認了?”

李旦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韋團兒長啥樣,撇過頭氣憤道:

“您想讓吾認,吾還能不認嗎?”

皇帝心想,擱在往常定然是要叫你認下的,誰知你竟聰明了一回,知道搬救兵了,她緩緩道:

“既然你不認,那就叫狄仁傑來審一審罷。”

李旦的視線這才往狀告他的人身上挪了挪,心道他可要好好瞧瞧,究竟是哪個被阿娘推出來的倒黴鬼。

結果這一瞧,才將地上跪的韋團兒和那夜勾引他的女娘聯系起來,震驚道:

“竟然是你!”

他就想不明白了,阿娘要害他,幹嘛幾次三番如此麻煩,瞧瞧她對付二兄的法子,幹脆利落,一擊必中,和眼下完全不是一個水準。

秋東朝皇帝看了一眼,但笑不語。

於是只能上官婉兒出聲道:

“敢問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李旦便將那夜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反正這些眼下不說,回頭見了狄仁傑也是要說的,他覺得沒甚麽需要隱瞞的必要。

在場之人哪個不是人精,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韋團兒前後兩次栽贓所謂何來,只李旦一心認為是皇帝要對他下手,心思沒轉過彎兒來。

皇帝並不在乎她本人於李旦這個兒子心中是何形象,果斷道:

“都交給狄大人去處理吧。”

末了,對上幺兒虎視眈眈的眼神,又補充了一句:

“從嚴處理。”

秋東意味深長的瞧了阿娘一眼,心知她如此幹脆,看來是真不知裏頭還有武承嗣的事兒呢。

那可不,韋團兒又不是什麽腦子好使的硬骨頭,在狄仁傑的那雙利眼下,不到三天就撂了個幹幹凈凈。

狄仁傑順藤摸瓜,很快就從給韋團兒提供巫蠱娃娃的宮人,查到了魏王的大管家和下屬身上。

那大管家倒是衷心,咬死了只說是他的主意,堅決不將魏王牽扯其中。但那下屬,簡直和魏王一路貨色,幾板子下去,招供的比韋團兒還快,老老實實交代——

一切都是魏王殿下的意思。

於是皇帝的案頭上很快就收到了這樣一份,人證物證俱全,魏王賴無可賴的供詞。

魏王指使人陷害太子!

皇帝都能想象到此事傳出去,朝野內外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對於武承嗣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侄子,皇帝實在氣不過,專門將人召進宮罵了一通,最後罰俸兩年,在府中禁足思過。

又將太子武輪喚進宮安撫一番,叫人將劉氏和竇氏都放歸,賞賜了好些財物,讓三人歸家去。

如此輕拿輕放,總之就一個意思——

到此為止,就是韋團兒勾引太子不成,心生怨懟下的報覆。

靈山寺中,李旦苦笑一聲,對消瘦許多的劉氏和竇氏道:

“又叫你們跟著受苦了。”

兩人都沒想能活著回來,因而對這個結果接受良好,劉氏提醒丈夫:

“能有此結果還得多謝福王殿下,回頭吾親自為福王縫一件披風罷?”

這邊三人早就做好了隨時會死的準備,對於皇帝如此息事寧人的態度見怪不怪。

另一頭,秋東帶著薛崇訓在林子裏打麻雀,薛崇訓用的是福王舅舅專門叫人給他打的小彈弓,準頭還不錯,就是力道不夠,輕飄飄落在麻雀身上,麻雀只懶洋洋的蹦跶兩下,換個地方繼續啄食吃。

秋東並不安慰他,用兩指彈出一粒石子,咻的一聲,便有一只麻雀吧嗒落地。

薛崇訓激動的邁著小短腿兒親自去撿。

太平瞧著孩子跑遠的背影,低聲對秋東道:

“世風日下,太子一退再退,遲早會退無可退。”

秋東默認,這道理但凡是個人都能明白,可明白了,然後呢?

他背著手走在林間,耳邊是蟲鳴鳥叫,心境也跟著和緩起來,鼓勵太平:

“做你想做的,不要猶豫,有吾在吶。”

他從不會說甚麽“都走到這一步了,放棄的話,便是前功盡棄,心血都白費了”之類帶有道德綁架的話。

若太平後悔,他會找其他人繼續,這是他給太平的底氣。

太平又一次從阿弟身上感受到力量,語氣也堅定了起來:

“吾叫人將此消息私底下透露給朝中一些大臣了,接下來就要看他們的反應。”

“他們甚麽反應,阿姐不是已經有所預料了嗎?”

是,並且想好了應對,但還是擔心會有個萬一。

何況計劃裏,總要有人犧牲,即便對方出於自願,她也會生出於心不忍之感,甚至會捫心自問,一切到底都值得嗎?她的計劃就是正確的嗎?萬一讓人白白犧牲了呢?

秋東從薛崇訓手裏接過那只被他的小石子打下來的麻雀,薛崇訓墊著腳,有點可惜道:

“死了。”

這孩子的審美頗為奇特,不喜歡羽毛鮮亮美麗的孔雀和鸚鵡,倒是對灰撲撲的麻雀情有獨鐘,一直想養一只,才央求舅舅帶他來捉的。

秋東笑而不語,也不知在哪裏碰了一下,兩腿兒蹬直躺在他掌心的胖東西忽然就睜開眼,嘰嘰喳喳叫了起來。

秋東捏住小東西的翅膀,交到薛崇訓手裏。

薛崇訓快樂的帶人去尋籠子,秋東這才背著手,對阿姐道:

“值得,是這人世間最主觀的判斷,崇訓喜歡麻雀,認為養麻雀比鸚鵡值得,就這麽簡單,只要當事人認為值得即可。

再說把握,世上哪有萬無一失的事呢?吾在外打仗時,只要有五成把握就敢拼命吶。”

太平再一次受教。

半月後,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喬裝後,以普通香客的身份進入靈山寺,轉而秘密謁見太子。

或許他們說了甚麽緊要事,也或許只是閑聊,總歸兩人離開的時候眼眶通紅,顯見是哭了的,而太子也將自個兒關在書房一整日沒出來。

這件事很快被武承嗣註意到。

武承嗣自打上次被姑姑罵的痛哭流涕,屁滾尿流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被姑姑待見,他叫人送進宮的孝敬,全被姑姑打發人原封不動的給送回來。

武承嗣很是憂心會失寵,近來一直在想辦法討姑姑的歡心。

便一直秘密派人監視太子,終於叫他抓住把柄,也顧不得他還在禁足,直接進宮告密。

出於對太子的嫉妒,說話免不得添油加醋,當然了,武承嗣自認為說的全是實情:

“姑姑,那裴匪躬和範雲仙往日裏瞧著對您忠心耿耿,見了吾也笑臉相迎,吾府上的筵席但凡有邀,他們也無有不來,誰能想到藏得這般深,內裏竟然是太子的人吶,其心可誅!”

皇帝心情也不怎麽好,她當真打算對這兩人委以重任來著,惱怒道:

“將此二人腰斬於市。”*

另外,又下令:

“太子武輪,潛心禮佛,公卿以下皆不得打攪太子之誠心!”*

得,也就是直接剝奪了太子見文武百官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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